说明：“腹背受敌的中国经济”是我提出的一个概念，撰写成一个系列，包括论证，框架，以及对货币政策、产能、通缩等各方面的讨论1，2，3，4，5，6，7，8，9等。核心观点：地方政府为了改善资产负债表，推动公用事业涨价，减少补贴。表面上看能够提振CPI和PPI，实际上，由于经济已经进入“腹背受敌阶段”，此举会使居民的资产负债表恶化，使民大幅缩减消费。消费下降的金额，将远远超过政府节约的补贴金额。对经济的净影响是紧缩性质的，最终导致进一步通货紧缩。一、地方政府为了修复资产负债表，推动公用事业价格上涨我国地方政府对居民用水、电、煤气，城市公交系统、垃圾处理、公益事业单位（例如图书馆、博物馆等）会有不同程度的补贴。水、电、燃气的价格，通常都存在居民用价格、非民用（商业化，或企业端）的区别。居民用价格通常要低一些。2022年以来，由于经济承压，陷入通缩，地方政府财政收入减少，债务负担较重，资产负债表恶化了。2023年以来，地方政府试图通过减少对公用事业的补贴，来改善资产负债表。“市场化”成为地方政府减少对公用事业补贴、推高公用事业价格的重要抓手。以燃气价格为例，采用的是双轨制：居民用燃气价格限价波动，非居民用燃气则由市场化定价。2023年，国家发改委发布《关于建立健全天然气上下游价格联动机制的指导意见》（发改价格〔2023〕682号），拉开了天然气价格市场化的进程。随后各省市区跟进出台当地的政策，居民用天然气价格出现不同程度的上涨。以镇江市为例。镇江市上游天然气供应企业中国石油、中国石化等企业在2021年4月1日、2023年4月1日两次上调供应城市燃气企业的居民气源价格。但期间镇江市并未上调居民用气价格，这样，居民气源价格上升带来的成本上升，由燃气公司自己承担了，相当于镇江市政府对居民使用燃气发放了更多补贴。2024年3月18日，镇江市发改委发布《市区居民用管道天然气销售价格调整方案》，将镇江华润燃气市区供气区域居民用管道天然气第一、二、三阶梯销售价格分别调整为2.96元/立方米、3.25元/立方米、4.14元/立方米，分别上调0.27元/立方米、0.32元/立方米、0.48元/立方米，上调幅度分别为9.12%，9.85%，11.59%。调价幅度比江苏省已经调价的7个城市相比略低。该方案从2024年4月1日开始实施。对于居民气源价格在2021年4月1日至2024年3月31日期间上涨的部分，则由华润燃气公司承担了。类似地，各地水、电价格也纷纷上调。不同的是，燃气价格上涨主要是针对居民用气，水电价格则是居民和企业同时上涨。这些价格的上调，意味着政府对这些公用事业的补贴在减少。另外，部分地区公交系统不能正常运营，不得不对公交车票涨价。甚至连高铁票价也上涨了。二、公用事业涨价，不能帮经济步入通胀，反而会加重通缩我们关心的一个问题是，公用事业价格的上涨，能不能带来CPI和PPI的上涨，使中国经济走出通货紧缩，实现“再通胀”？（一）静态分析方法的错误我看到有机构的宏观首席采取了这样的分析方法：CPI方面。首先估算水、电、燃气占居民消费支出的比重；其次估算水、电、燃气价格的平均涨幅；最后估算对CPI同比的拉动幅度。PPI方面。假设生产成本的上涨能完全传递到产成品价格，然后根据投入产出表和各行业占PPI的权重，估算出水电燃气价格上涨对各行业PPI的影响。恕我直言，这个思路是错误的。因为它本质上是静态分析，没有考虑到公用事业价格上涨对居民的预期、消费、储蓄行为的影响。（二）公用事业价格上涨，会导致居民成倍地削减消费如前所述，居民的公用事业支出，一部分由居民承担，一部分其实是政府承担的（即政府给居民发了隐性的补贴）。用下式表示：pub = res + sub （1）其中pub表示居民的公用事业支出；res表示居民承担的部分，sub表示政府发放的隐性补贴。假设居民每月的收入y中，有一部分用于承担公用事业开支res，一部分用于储蓄s，一部分用于消费c：y = res + s + c （2）现在政府削减隐性补贴sub，由居民承担的部分res上升了。分为三种情况：1、在居民收入上升的时期，例如经济增长的“黄金时代”（点击），居民的收入y和收入预期不断上升。当居民承担的部分res上升时，不会导致居民削减消费和储蓄。甚至随着收入和收入预期的上升，在res上升的同时，居民的消费和储蓄也会上升。2、在居民收入不变的时期，当居民承担的部分res上升时，居民要么削减储蓄，要么削减消费，以便维持式（2）成立。3、如我之前所阐述的，2022年之后，中国经济跨越“辜朝明拐点”，进入了“腹背受敌阶段”，叠加资产负债表衰退。在“腹背受敌阶段”，经济增速下行，投资和消费增速下行，居民收入增速下行（点击）。此时，如果居民承担的公用事业开支res上升：【1】居民会削减消费，以便应对res的上升。【2】居民担心公用事业开支未来会进一步上升，因此会提前增加储蓄以防万一。从而导致消费下降得更多。【3】居民原本就对经济前景和收入前景不乐观。当政府削减补贴时，居民会把这当作经济进一步恶化的信号，因此会增加储蓄，以防未来经济下滑、自己失业。从而导致消费下降得更多。4、当居民的收入下降（负增长），或者干脆失业时，居民将不得不动用储蓄消费。此时如果公用事业开支上升，居民的消费会下降得更多。以上是个极其简略的模型。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加上时间下标，把模型做得更复杂一些。（三）一个数字例子假设某金融从业人员王某，原来月收入2000元，其中水电煤气开支100元，储蓄500元，消费1400元。现在政府削减对水电煤气的补贴，导致王某的水电煤气开支上升到120元/月。王某：【1】经过认真思考，决定削减消费到1380元/月。【2】又进一步思考，担心未来水电煤气价格会继续上涨，因此决定削减消费到1360元/月，增加储蓄到520元/月。【3】做了更深入的思考，觉得水电煤气涨价说明政府没钱了，接下来将无力投资和改善民生，社保也将没钱；未来经济前景可能更差。因此王某决定把消费削减到1300元/月，储蓄增加到580元/月。截止目前，水电煤气开支增加了20元/月，政府开支减少了20元/月，但是王某的消费减少了100元/月！是政府开支减少额的整整5倍！【4】金融行业进入冬天，王某被公司降薪到1500元/月。此时他决定进一步削减消费到1100元/月，削减储蓄到280元/月。【5】现在王某失业了。他把消费削减到了600元/月，储蓄-720元/月。并且决定躺平，不再考虑恋爱结婚生孩子。表1 一个简单的数字例子（单位：元）（四）加重整个经济的通货紧缩压力总之，在经济进入“腹背受敌阶段”后，政府推动公用事业涨价，削减对公用事业的补贴，会使居民的资产负债表恶化，迫使居民削减消费支出；乃至增加预防性储蓄，并为此会削减更多消费。结果，消费下降的金额，将远远超过政府节约的补贴金额，可能是政府节约的补贴金额的数倍。即便政府通过其他渠道（例如政府消费或投资），把节约下来的这部分补贴花出去，对经济的净影响、最终影响，也一定是紧缩性质的。就通胀率而言，公用事业价格上升本身会推高CPI和PPI，但它将严重抑制消费，从而将压低CPI和PPI，最终导致更严重的通货紧缩。对单个地方政府来说，为了修复资产负债表，推高公用事业价格是理性的选择。但如果每个地方政府都这么干，对整个国民经济来说将是灾难性的，它本质上是“以民为壑”，使居民的资产负债表更加恶化，消费意愿和消费能力更低。短期内地方政府的资产负债表是好看了，但居民的资产负债表将恶化，经济更难摆脱通货紧缩的压力。长期看，则是下金蛋的鸡没了，消费不振，经济增长乏力，最后政府的资产负债表也无法修复，鸡飞蛋打。三、政策建议1、中央政府应该要求，在经济不好的当下，地方政府暂时不要提高公用事业价格，以防居民的资产负债表进一步恶化。2、如果实在要涨价，那么建议中央加杠杆，给地方政府承担的公用事业发放一定的补贴，即由中央政府代替地方政府来承担这部分价格上升的成本，或者说，以牺牲中央政府资产负债表的方法，来直接改善地方政府的资产负债表，使地方政府不要总想着打老百姓的主意。不是说老百姓不应该为公用事业出钱，实在是当前这个时机太不好了。